遇见鲤鱼溪

来源: 新华社           时间:2017-11-27 17:52

  我的家乡与周宁接壤,然而认识周宁却缘于鲤鱼溪。 

  21世纪初,福建周宁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山区小县,而浦源村的鲤鱼溪却早已名声在外。一个县因一条溪而为外界知晓,是溪的运气还是县的福气? 

  与鲤鱼溪的两次相见时隔16年。初见鲤鱼溪是在一个夏日的午后,并不强烈的阳光将山村抚慰得温煦而安详。村口池塘中浮动着几朵睡莲,睡莲下成群结队的鲤鱼在欢乐嬉戏。池塘中央是一个仪态端庄的白色女神雕像,村民告诉我们,那是村子的保护神“鲤鱼仙姑”。 

  得知我们是慕名而来的游客,一位十来岁的小姑娘凑上来向我们推销光饼,五块钱十个。卖了光饼,小姑娘把我们领进了村子,一路上津津乐道地当起了小导游。 

  鲤鱼溪源自1400多米的高山,由数十条山涧汇聚而成,进入村子后,水势渐缓,清可见底。溪流两岸是鳞次栉比的土木结构老房子,每隔数十米就有一座石板桥,构成典型的“小桥流水人家”的江南乡村风貌。 

  小姑娘说,村子有近800年的历史,河中养鱼的历史也近800年。村子的肇基始祖是河南开封朝奉大夫郑尚,为避战乱,公元1209年举家迁居至此。当时,村中没有饮用水水源,村民们的生活用水都是从小溪中挑来的,为防止溪水污染中毒,大家想出了个办法,在河道中筑起一个个小水坝,放养鲤鱼。 

  鲤鱼成为村民们生命安全的守护神,给村子带来了平安与祥和。为保护鲤鱼,村民们借助神话故事,将鲤鱼称作是“三仙姑”的化身,捕食者将降灾得疾。八世祖晋十公还以毒打孙儿,宴请村民的“苦肉计”警训族人:无溪中鲤鱼,则无浦源村人。此后,村民恪守宗法乡规,永不捕食鲤鱼。 

  鲤鱼在中国人的心目中象征着勤劳、善良、坚贞、吉祥,早在母系氏族社会遗址出土的陶器上、石器上就绘有鱼纹。鱼腹多子,寓意子孙绵延,“鱼水之欢”祝福婚姻美满。鱼与“余”同音,亦有“年年有余”的美好祝愿。关于鲤鱼的典故有鱼跃龙门、孔鲤过庭、琴高乘鲤、涌泉跃鲤、卧冰求鲤等,其中“羊续悬鱼”则是为官清廉的千古传颂。 

  浦源人对鲤鱼的情感更多的是感恩。如今家家户户都用上了自来水,鲤鱼的历史使命也已经完成,但是人们并没有忘记祖训,依然守护着数百年来休戚与共的生灵,并当作神灵来供奉。村口鸳鸯树下有个鱼塚,当鲤鱼安享天年后,村中举行祭祀仪式,由德高望重的老人将鱼葬于塚中。 

  走过一段被岁月抚摸得光滑透亮的石子路,感受着人与鱼的和谐共处。老人们坐在门口的横木上,或闲聊,或与儿孙逗乐,时而起身回屋,将家中剩余的米饭撒入溪中,招来鲤鱼无数;三两个小孩儿蹲在水边,捏着诱饵与鱼嬉戏;来往的行人,也总不忘驻足观看…… 

  流水潺潺,时光在娴静中流淌。 

  姑娘说起那些鲤鱼的特征时总是眉飞色舞,仿佛每一条都是她的老朋友。移步间,说不尽关于鲤鱼的传说故事,似乎每一条鲤鱼都见证了村子的记忆和逝去的时光。 

  16年后,我带着小儿再次来到了鲤鱼溪。 

  一路上,心中充满了忐忑。这些年来,在社会经济发展的进程中,多少的古村落、古建筑都遭到毁灭性的破坏,而水源的污染程度更是触目惊心,记忆中的鲤鱼溪是否依然安好? 

  走进村子时,所有的担忧都烟消云散。此时的浦源已是国家4A级景区,虽然新增了一些景点,但原始风貌依然不曾改变。 

  古老的民房在夕阳的余晖下像一位慈祥的祖母,昔日的石子路静静地匍匐着,闪烁着旧时的光芒,溪中流水依然清澈见底。按照当年小姑娘教给我的唤鱼方式,果然招来了许多鲤鱼。不知道它们中是否还有当年我们喂养过的鲤鱼,但它们吃饼时的欢快告诉我,800年来它们始终与人和谐共处。 

  无溪中鲤鱼,则无浦源村人。村在,溪在,鱼在。我确信了村民们对鱼儿虔诚的信仰与感恩。 

  记得小姑娘曾经告诉我,在浦源村800年的历史变迁中,经历过一次次的浩劫,但是人们始终与鲤鱼同生息共患难。留下了郑立城兄弟怒打“雷神”,郑孝廉文明杖护鱼,郑布恩勇斗国民党海军等护鱼故事。即使在闹饥荒的年代,村民们宁食野菜、糠饼,饿死也绝不捕食溪中鲤鱼。 

  一条溪居住着一群鱼,一群鱼守护着一个村庄800年不变的生态,这便是浦源村不老的神话! 

  如今,已无从打听当年那位小姑娘的去向,但浦源作为一个距离寸土寸金的县城只有2公里的乡村,在追逐利益最大化的时代里,能在恍若时空之外坚守成遗世独立的世外桃源,让我这样一位在风雨中漂泊许久的旅人找到了心中的那片宁静。我想鲤鱼溪的的开发与保护不仅在喧嚣之外为人们留住了乡愁,更是一个宗族世代恪守的信仰为人们缔造了一个共同守望的精神家园。 

  “人非草木,焉能忘情”,浦源村葬鱼词如是叙说。我为这个人鱼惺惺相惜800年的村子及她的子民感动不已。(缪淑秀)